（一）

有兩個乞丐——一個老爺爺，一個小孩子——不知從什么地方來到了北方某個海港村鎮。

時已秋末，日漸寒冷，太靠向南方，只遠遠地把微弱的光線撒向大地。候鳥每天掠過桅桿如林的海港的天空，展翅飛向它們所向往的溫暖國度。

老爺爺帶著一頂破舊的帽子，長著雪白的胡須，像西方畫中年邁的牧羊人一樣。小孩子頂多有十歲或十一歲，能凍得哆哆嗦嗦的，牽著老爺爺的手，在街道上走著。老爺爺手里拿著把胡琴，步履沉重地跟在小孩子后邊。

鎮上的人們目送著這兩個陌生的乞丐的背影，嘴里議論著：他們是從哪兒來的呢?今后刮風的時候需要小心一點，注意別讓他們放一把火!得快點把他們趕走!小孩子每天牽著爺爺的手來到鎮上，挨門逐戶地站在房檐下，用可憐的聲調討飯。可是，并沒有人可憐他們，既沒有人給他們東西，也沒有人對他們說一句憐憫的話。

有人罵他們：“真討厭，滾到一邊兒去!”

還 有人在屋子里大聲訓斥他們：“不給!”

因此，兩個人雖終日在鎮上討飯，但從無一點收獲，到了黃昏時刻，又累又餓，就離開鎮子不知回到什么地方去了。老爺爺一邊走，一邊拉胡琴，琴聲伴隨著凜冽的北風，漸漸遠去。

盡管這兒的人們不憐惜他們，兩個人還 是一天不拉地到鎮上要飯，無論風有多大，天有多冷。

鎮上的人們目送著老爺爺和小孩子，嘴里說著極其殘酷無情的話：“這兩個乞丐還 在我們這賴著，干脆滾到其它地方去吧。讓狗咬了他們才好呢!”

于是，老爺爺和小孩子真的被他們放出來的狗咬了。鎮上的人在一旁看熱鬧，小孩子哭著拉著老爺爺的手跑，老爺爺揮動著胡琴趕狗。有一天，鎮上的人把他們抓了起來，問道：“你們是從哪兒來的?”

小孩子回答說：“我們來自遙遠的南方，我們的家鄉很暖和，冬天山茶花還 會開放。山地里有桔子樹。太落山的時候，金光把大海染成紫色，比這兒要美多啦!”

鎮上的人聽了小孩子的回答更加生氣，大聲罵道：“既然還 有比我們這兒更美的地方，那你們為什么還 要離開那兒?偏到我們這里來?還 是趁早滾開吧!”

（二）

面對鎮上的人氣勢洶洶的態度，小孩子嚇得渾身發抖，慌忙解釋說：“聽說北方的人可憐命苦的人，我們才不顧路遠特地趕來的。”

鎮上的人嘲笑他們盡做美夢，并冷酷地訓斥他們：“喂，小崽子!今后到了刮風季節，不許你們點火!別老在我們這兒纏著，快點滾到別處去吧!如果你們繼續在這兒呆下去的話，誰家少了東西，就拿你們問罪!”

無論怎樣挨罵，小孩子也不敢發火，只是拉著老爺爺的手，仍舊在鎮上挨家挨戶地討飯。他們走到一家商店門口，商店老板就痛罵道：“在這賴著干什么?還 不趕快滾蛋!要是店里沒人，是不是就要把東西偷跑啦!”

小孩子氣得滿臉通紅，無可奈何地走開了。

一天，老爺爺和小孩子被鎮上的人趕到港口的盡頭。這里巖石聳立，憑空突出在海面上。海浪涌來，高高地卷起浪花，又被巖石擊退，粉碎在嘩嘩的聲響里。

天空一片昏暗，宛如鉛一般沉重和混濁，恰似把地平線涂成一抹黑色。狂風嘯嘯，兇猛地吹過頭頂。一種不知名的海鳥悲愴地鳴叫著，在半空中掙扎著飛過。老爺爺和小孩子凍得渾身發抖，他們站在巖石上，滔天大浪直擊腳下，浸濕了小孩子那凍得發紅的雙腳。饑餓和疲勞，已使他們不能挪動一步，只是茫然眺望海面，似傻似呆地站在那里。一會兒，雨夾雜著雪，霏霏而下，天黑了。老爺爺和小孩子在黑暗中相互依偎著，這影子慢慢地也看不見了。

這天夜 里，暴風狂吹，波濤洶涌，好長時間以來，誰都沒有見過這么大的風浪。等到可怕的黑夜 消失的時候，老爺爺和小孩子也從巖石上消失了。過了一天，鎮上的人還 看不到這兩個乞丐，便以為他們到別的地方去了。可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里，一個漁民在海上打魚，撈上來一把胡琴，后來人們才知道，這就是要飯的老爺爺的胡琴。

（三）

打那兒以后，這里的海浪一天比一天兇猛，海面一天比一天黑暗。一到冬天，就無法出海打魚了。

眺望海面，既看不見一片帆影，也找不到一絲煙跡。只看見雪白的波浪一閃一失的，仿佛有多少萬只白兔躍過渺茫的海面上。

每天晚上，鎮上家家戶戶都緊閉門窗，全家人圍坐在水爐或暖爐旁閑談。每逢這個時候，總能聽見遠遠傳來十分可怕的大海咆哮的聲音。一天夜 里，大海咆哮的聲音比平常更加可怕，震得天空轟隆作響。是不是要發生什么事呢?人們壓抑著不安，戰戰兢兢地盼著天亮。待天一亮，人們紛紛趕到海邊。他們個個嚇得改變了臉的顏色。

“那條顏色難看的船是從哪兒來的呢?”一個人說著，抬手指了指遠遠漂泊在海面上的船。

“瞧，船上飄著奇怪的黑旗!這條船到底從哪兒來的呢?”其余的人也都看著海面上的船議論著。遙遠的海面比昨天還 要昏暗、可怕。一條通紅通紅的船，浮現在地平線上，桅桿上飄蕩著黑色的旗子。

一個老人說；“聽見昨天夜 里大海咆哮得那么厲害，我就祈禱不要發生什么意外。”

“真不簡單，在波濤那么兇猛的海上航行，還 能來到我們的港口附近。它到港口來有什么事嗎?”一個人接著說。

“看!那條船停著呢!誰知道那是哪個國家的船嗎?”一個年輕人問道。

“大概是浪太大迷了路吧!要么就是船發生了故障，到我們港口來求救的!”

鎮上的人從岸上向那條船發出了各種各樣的信號，但是，船上沒有任何反應。

“看它和一般的船不同，大概是鬼船吧?”經有人這樣一說，人們便紛紛議論說鬼船是不能看的，于是陸陸續續地都回家去了。

令人奇怪的是，從這一天起，鎮上出現了一個裝束陌生的十來歲的小孩，他穿著破爛的衣裳，手里提著一個小筐，光著凍得通紅的腳，在紛飛的雪中走著。鎮上的人們都以驚奇的神情目送著小孩的背影。

小孩走進鎮上最高級的和服商店，用顫抖的聲音說道：“請賣給我點衣服吧!”

“你有錢嗎?一正在店里照看的掌柜懷疑地問。小孩向筐里看了看，回答說：“我雖然沒有錢，但是有珊瑚、珍珠和金塊。我就拿這些東西來買。我并不是為了自己，是為我爺爺買的。”

和服商店的掌柜以懷疑的目光看著耀眼的珍珠和發紅的珊瑚說：“你為什么有這種東西呢?你不可能有這些寶貝，一定都是假的。你是從哪撿來的!?”

“這些東西既不是假的，也不是撿來的。這些都是真正的珊瑚和珍珠。請您不要懷疑我，快點兒賣給我衣服吧!我爺爺還 在船上等著呢，就是停泊在海面上的那條船。我爺爺坐在掛著黑旗的桅桿下等著呢!”

“你的話不可信!我不能賣給你衣服。趕快離開我這兒!”掌柜把小孩趕走了。

小孩沒辦法，只好離開和服商店，冒著大雪，漫無目標地向前走去。前邊是一家飯館，飄出魚香和酒氣。小孩子停住腳步，打開一條門縫向里探頭問道：“能賣給我一些煮魚和熱飯嗎?我雖然沒有錢，但有美麗的珊瑚和像星星一樣的珍珠，還 有沉重的金塊。我想給爺爺買些熱呼的飯菜，什么都可以!”

正在店里喝酒的幾個人瞪著眼睛看了看筐里的東西，又看了看小孩子的打扮，忽然狂吼了起來：“你不就是以前到我們這里來要飯的小孩嗎!?真是個不知羞恥的小東西!趕快說出來，這些東西是從哪偷來的?快把東西都交到這兒來!”

“不、不是偷的，也不是撿的，是海面上停著的那條船給我的。”小孩子邊哭邊說。可是，幾個年輕人根本不聽他說，一把奪過筐子，把小孩子趕出去了。小孩子邊哭，邊向雪中漫無目標地走去。在大雪飛舞之中，天黑下來了。

就在這天夜 里，鎮上起火了。恰又遇到強大的海風，鎮子燒成一片廢墟，連一間房子也沒剩下。直到今天，人們還 時常可以看到飄蕩在北海地平線上的黑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