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不滿一歲的他被遺棄在公交車上，是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的“爺爺”給了他第二次生命。 二十余年相濡以沫的生活盡顯祖孫真情，他正要報答爺爺?shù)酿B(yǎng)育之恩，卻因故意傷人而身陷囹圄。爺爺沒有等到孫兒出獄的那一天，但是這個善良的老人，卻再一次傾其所有，譜寫了一曲沁人心脾的純情摯愛之歌。 好爺爺，又當?shù)之攱? 我叫袁新利，是河北省邯鄲市人，因為有一手養(yǎng)蝎的技術(shù)，在當?shù)乇蝗藗兎Q作“養(yǎng)蝎大王”。 年的一個寒氣襲人的春夜，不足一歲的我被狠心的親生父母丟在邯鄲市的一輛公交車上。一個剛剛下班的老師傅在終點站下車時被售票員叫住，說他丟失了東西，老師傅回過頭來，見到了棉布緊裹著的我。他說，這不是我的東西。售票員說，不是你的是誰的！就這樣，老師傅抱起了我，從此他成了我的爺爺。 在我到來之前，爺爺獨自一人生活著，那年他已經(jīng)歲了。爺爺終身未娶，沒有正式工作，遇見我時他正在一家玻璃工廠看門。 我小草般的一天天長大，爺爺卻古樹似的一天天變老了，沒有了工作，他就自己擺攤設(shè)點。每天早上我背著書包去上學，爺爺就推起小車到另一所小學校的門口售賣雜貨，掙些辛苦錢。他對自己是一分錢掰成兩半花，對我卻無微不至，盡心呵護。 有一次，我一個要好的同學過生日，請我去他家吃飯。吃飯的時候，同學的母親問我什么時候過生日，我沒有回答，因為我不知道自己生于何時，當時我的心里別提有多委屈了。回到家來，爺爺問我為啥不快活，我道出原委。爺爺?shù)皖^沉吟了一會，說：“你的生日是月號啊。”這不正是我來到爺爺家中的日子嗎？ 冬去春來又一年。這天午后，爺爺沒有像往常一樣推車出門，對我說：“晚上叫幾個要好的同學到咱家來吃飯吧，今天是你的生日啊。”我高興極了，可是，爺爺辛勞地操持著那小小的生意，一天掙不到塊八毛錢，我哪忍心過什么生日。爺爺笑著說：“別的同學過生日邀請你，你也得邀請邀請人家呀，叫他們來吧。”晚上放學，我叫了兩個最要好的同學來到家中，一進家門，就聞到了魚肉的濃香，爺爺燒了五、六樣菜，好豐盛的一桌，其中有我最最愛吃的煎帶魚。看著我們吃得歡欣雀躍的樣子，爺爺?shù)哪樕蠞M是溫溫的笑容。 這以后，每年這個時候，爺爺都要準備一桌好菜給我過生日。另一個他一次也不拉的就是參加家長座談會。每次他去學校之前總要刻意地把自己整理一番，胡須細致地剃了，穿上平日舍不得穿的衣裳。有時候我就站在教室外的走廊等爺爺，從窗戶向教室里望去，我那一頭白發(fā)的爺爺在眾多年富力強的家長中顯得那么突出，他是那樣的謙卑，那樣的聚精會神。好幾次，我的眼淚就止不住刷刷地流淌下來…… 轉(zhuǎn)眼間，我從小學升到了初中，新的學校離爺爺擺攤的地方遠了，但我仍然像以前一樣，一放學就跑去找爺爺，在他的身邊站一會，說一會兒話。有一天，我去找爺爺，看到一個叫“梭子”的壞小子把一塊口香糖扔貼到爺爺?shù)暮蟊成稀Ｋ笞颖任腋甙腩^，腿粗拳大，平時我對他有幾分懼怕，可這天我仿佛渾身是膽，喝令梭子立即把我爺爺身上的東西拿掉。梭子扭頭就走，我撲上去抓住了他，兩人廝打在了一起。爺爺嚇壞了，卻又勸阻不住。我像一頭憤怒的獅子，越戰(zhàn)越勇。梭子漸漸敗下陣來，拔腿奔逃，我追了一程，還撿了塊石子擲在了梭子后腳跟上。爺爺拉我回去，為我敷傷抹藥：“沒見過你這么厲害。”我英雄氣十足地說：“誰要是敢動您一根毫毛，我就跟誰拼命。”爺爺?shù)难劢菨駶櫫恕? 一失足，墻里墻外兩凄然年夏天，我考進上了河北省一所農(nóng)業(yè)專科學校的生物科學系。學校離家多里路。遠走前的那個晚上，爺爺先是絮絮叨叨說這講那，爾后就一言不發(fā)，他幾次掉頭，用衣袖擦拭眼里的淚花。 爺爺已經(jīng)歲了，但是為了我，仍挺著被歲月壓彎了的脊梁。大三寒假，我回家過年，到家那天是臘月二十九，爺爺賣了一天的蘋果，很晚了才疲憊地走回家來。（寒暑假間學校門口沒有生意，爺爺只能改做別的。）大年初二一早，爺爺就又要出門，外面冷風颼颼，冰封雪凍，我沒有權(quán)利阻止爺爺出門，因為要吃要花的我還沒有獲取保障自己基本生活來源的能力，我執(zhí)意跟爺爺一同出去。 那天，我和爺爺守著半筐蘋果站在街口，爺爺因哮喘的老病不住地咳嗽。節(jié)日的爆竹遠遠近近響起，串親戚，回娘家的人來車往。這天，我親眼看著爺爺將蘋果一個個賣出。他那高拎秤桿抖抖索索的手上一個個鼓鼓的凍瘡，如紛飛的彈雨，把我的心都打碎了。 返學后，我努力找尋工作，只要與學業(yè)沒有大的沖突，多苦多累的活我也干。后來我在一家制版公司謀了份職，工作是晚上去公司校對打印出來的初稿。我干得很賣氣，常常深夜一兩點鐘才準備休息。學校回不去了，就在公司旮旯一角和衣蜷上一宿，天明再匆匆趕去上課。兩個月下來我形銷骨立，但想到可以拿到元錢，心里很是高興。我早早地對這筆錢做了預想的支配：為爺爺買一批治哮喘的良藥，再給他買一條漂亮的毛皮圍巾，在下一個嚴冬到來之前送到爺爺?shù)氖稚稀? 然而，事情卻沒能如愿發(fā)展。老板原本講好出書后就發(fā)工資，但之后卻以種種原因推脫，拒絕給我們發(fā)工資，還聲稱想要錢就得繼續(xù)在他這兒干兩個月。老板的無賴行為使我怒不可遏，在他的辦公室里我們吵鬧了起來，他的幾個屬下上來對我拳打腳踢，我被打出了門外。氣昏了的我稍稍喘息了一會就猛然沖回屋中，掄起一把木椅照著無賴老板的腦殼用力砸去，老板栽倒了，頭撞在了暖氣管上，血流如注…… 老板被送進了醫(yī)院，腦骨破裂顱內(nèi)出血神經(jīng)損傷，法醫(yī)鑒定為嚴重傷殘。當時正在“嚴打”期間，我被判處年有期徒刑。天塌地陷的事實使我的精神徹底潰散，十幾年的寒窗苦讀，剛剛臨近黎明的曙光，竟這么輕易地毀于一旦？我的生命輕于鴻毛，就讓它隨風飄走吧，我惟一舍棄不下的是爺爺，多年來老人家在我的身上澆灌了那么多的心血，我還沒有來得及做絲毫的回報，怎能一走了之呢？ 我給爺爺寄了一封信，講述了我惹下大禍的過程，但沒有告訴他深藏于我心的關(guān)于圍巾和藥品的想法，怕他衰老的身心承受不住過重的傷感。當獄警讓我振作起來去迎見爺爺?shù)臅r候，我的心快要跳出了胸膛。會見室里，我見到了鐵柵欄那邊的爺爺，爺爺越發(fā)的蒼老了，他把一包衣物和一袋蘋果推送過來，我又看到了那雙枯瘦如柴布滿滄桑的手，我一把抓住了這只手，眼淚奔涌了出來。蘋果又紅又亮，分明經(jīng)過爺爺逐個的擦拭，不由地我想到了和爺爺站立街頭凄聲叫賣的那個風雪交加的日子。我說：“爺爺，等我出去了再好好孝敬您吧。”年，爺爺您能等著我嗎？ 黃塵路，人去曲未終 我不能糟踏自己了，我得好好的活著。監(jiān)獄里有一座農(nóng)場，開展著養(yǎng)殖項目。我在農(nóng)業(yè)大學學過一些知識在這里可派上用場。我被委派擔任了培育、養(yǎng)殖種蝎的技術(shù)工作。 爺爺每個月總會有一封信給我，每一封信里總會違反郵規(guī)夾上幾張鈔票。爺爺話講得很少，有時只寥寥的三行兩句，而且話的內(nèi)容總是那么大同小異：我的孩子，爺爺好想你啊，爺爺一定要等你回來的。 我也至少每月給爺爺寫一封信，向爺爺報告我的進步，所有煩惱和憂傷都深深藏在心底。然而，爺爺卻能在數(shù)百里之外感受到真實的我。年月的一天凌晨，我因勞累過度，在蝎廠觀察實驗的時候不知不覺倒在地上睡著了，蝎池的蓋子被我碰開，成群的毒蝎爬到了我的身上……我在疼痛中醒來，緊急自救，但還是受了重傷，被送進了醫(yī)院。一住竟是一星期。爺爺來信了，他的語調(diào)凄惶：“近來夜里常有噩夢，白日坐臥不安，血壓也高了起來……你那邊有什么事情嗎？”此后有好長一段時間我沒有收到爺爺?shù)囊粲崳贿B去了兩封信也沒得到回應(yīng)。我一天比一天焦慮，實在按捺不住了，就經(jīng)請示同意給我家鄰居鄭嬸掛了個電話。鄭嬸告訴我說，爺爺病了，住院了。我問什么病，鄭嬸吞吞吐吐，最終道了實情，肺癌。我像當頭挨了一棒，懵了。自打得到這個兇險的消息，我的精神幾近崩潰，爺爺一旦有個好歹我的生存還有什么意義呢？ 我有點半癲半瘋了，找獄領(lǐng)導提出要求——回家看望爺爺，得不到批準我大鬧情緒，早上不起，晚上不睡，頂撞干警，敷衍工作，破罐子破摔不想得什么好兒了。就在我意志消沉自暴自棄的當兒，忽然收到了爺爺?shù)膩硇牛覒?zhàn)戰(zhàn)兢兢地把信展開，爺爺那熟悉的字跡跳蕩在了眼前： “親愛的孩子，我最最親愛的小新利： 爺爺在這個世上活得已經(jīng)太久了，活得很累了，要非常自私地去休息了。爺爺這一生最大的歡樂就是有你在身邊，你給爺爺帶來的歡樂是無法用語言說明的。 爺爺要去休息了，可難以安心的是最后階段用醫(yī)、用藥所欠下人家的元的債務(wù)，這筆債爺爺無力償還了，只能留給你了。爺爺一生克勤克儉自食其力清白做人，沒有欠缺過別人什么東西，而最后這筆債務(wù)實屬迫不得已，不管什么時候，你一定要幫助爺爺彌補掉這份遺憾。欠條在你鄭嬸手中，出來后務(wù)必找她，了我心愿。 咱家的兩間老房留給你回來安身。你要好好改造，爭取早日自由。” 這封挾帶著晴天霹靂的來信較往常長，字也歪歪斜斜失去了昔日的挺拔，像是用心尖一點點刻出來的。我意識到這是爺爺?shù)慕^筆，是我今生收到的爺爺?shù)淖詈笠环庑帕耍唤闇I交流。 這天，我的頭腦混亂不堪，語無倫次地給爺爺寫了一封長信。我說，您還不老，一點也不老！我知道您累了，可是您不能就這么走了啊，爺爺，再等一等我吧……我神昏智迷，一連幾天，茶飯不思，我請求獄方放我出去一回。我說，讓我看一眼爺爺，回來馬上殺了我都行；我不停地問監(jiān)友問獄警問醫(yī)生，問他們知不知道治肺癌的偏方；然后一封接一封地給爺爺寫信，如同夜半泣血的子規(guī)，聲聲喊，句句喚，想用這凄厲的呼喊纏住爺爺?shù)哪_步…… 我沒有能力挽留爺爺?shù)纳矝]有辦法盡奉送終的孝道，我依然只能呆在獄中。但是爺爺最后的囑托是一道不可抗拒的令牌，我要擔負起這個責任。 我漸漸清醒過來，自消沉中昂起頭，開始發(fā)奮工作，那時我只有一個心思：只爭朝夕地完成爺爺交給的任務(wù)，這是今生今世我惟一可為爺爺做的事情。 出獄后，更知爺爺良苦用心 　年，我培育研發(fā)的東南亞鉗蝎與東北黑蝎的雜交品種因繁殖率高、抗病性強、生長迅速而獲得省農(nóng)科部門的肯定，獄方給予重獎，我的刑期被減去年零個月，此后又有兩項成果被社會認可，我再次減刑年。 年月日我走出了呆了年的大墻。某著名養(yǎng)蝎廠的桑塔納轎車早已經(jīng)停在了圍墻外面接我，隨即我被聘為該廠技術(shù)指導。 在蝎廠安頓妥當，我奔回家鄉(xiāng)找到了鄭嬸。接收了爺爺?shù)墓腔遥x了鄭嬸，我對她說，爺爺欠她的元錢半年之內(nèi)我將全部還清。鄭嬸沒有接話，從櫥子里取出一張存單，交給我說：“這是你爺爺留給你的，你剛出來，怕一時找不到工作，用它暫作支撐吧。”我細看存單，戶名欄寫著我的名字，上面年期存著元人民幣。我愣了，鄭嬸說：“這是你爺爺替你存的錢。”“我爺爺不是欠著您的債嗎？”鄭嬸說：“傻孩子，那是你爺爺哄你的呀！”明白了，恍然間我全都明白了，我的為我操勞了半生的爺爺用他最后的力氣編織了一道虛幻而美麗的風景，在這風景的托舉中我那枯萎的生命才得以升華。如今的我，已經(jīng)是蝎廠的副廠長，擁有蝎廠%的股份，也算得上事業(yè)有小成。但是我一刻不敢驕傲，不敢懈怠，我總能感覺爺爺?shù)哪抗庖恢痹谧冯S著我。我的最大心愿是辦一家大型福利院，讓那些孤寡老人和失親兒童有依有靠，為了這個目標，我將不懈地奮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