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江湖邊的新媳婦頭回上門，婆婆都要塞給一個大紅包。在村里的女人們看來，紅包里的票子多少，除了看得出媳婦的身價，還能預(yù)示未來的富貴。

大偉媽正為這事犯愁。

大偉安慰說：“媽，這紅包要不就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大偉媽瞪眼嗔怪起來，“這是規(guī)矩，壞了規(guī)矩，媽抬不起頭，你媳婦往后也直不起腰桿。”

“媽，萍萍又不是看我們家發(fā)財了才想嫁給我。”

“妹子心腸好，更不能虧了人家。鳳凰進(jìn)了雞籠，本來就委屈了幾分，往后還能讓她再受氣?”村里人都曉得，萍萍在東江湖當(dāng)導(dǎo)游，游客都喊她“名嘴”，其實她除了嘴巴子抹了蜂蜜似的，那臉蛋也姣好，城里劇團(tuán)的名旦也賽不過她。村里人便說，大偉是前輩子修來的福，這輩子才找上了這個好妹子。大偉媽也聽到背后有人嚼舌頭：這么俊的妹子嫁進(jìn)這個外面還有好幾張借款條子的家，真是委屈了。這也難怪，大偉父親一病七八年，留下的只是好幾筆欠款。

于是，大偉媽再借錢，沾親帶故的人家都支支吾吾。

明天，萍萍就要上門了，大偉媽跺了幾下腳，丟了魂一樣地望著東江湖。她想，要是這湖里翹嘴巴魚能托起幾疊票子來該多好啊。

“媽，這規(guī)矩不見得那么靈驗。你不是說，你上門時也接過我奶奶的一個好大的紅包，怎么我們家還那么窮呢?”大偉開導(dǎo)說。

大偉媽嘆了一口氣，說：“其實，那里頭摻假了。”

“摻假?”

大偉媽點點頭，無可奈何地說：“那時候，你奶奶家也挺窮，錢也借不到。沒法子，你奶奶買了一張大紅紙，晚上偷偷把它剪成票子大小，與幾張票子包在一張紅紙里，就成了一個厚實的大紅包。”

大偉一愣。

“當(dāng)媽的這回不能像你奶奶那樣摻假。正兒八經(jīng)的票子，才有踏踏實實的富貴。”說完，大偉媽又是一聲輕嘆。

第二天，鄰居女人嘰嘰喳喳地聚在大偉家門口，要看新媳婦上門。

“她嫂，給多大的紅包？”

大偉媽說：“一萬六千八。大偉他二舅說的，這叫一路發(fā)，一輩子發(fā)。”

人家不相信，擠眉弄眼地說：“看看你手里拿的紅包，薄薄的，怕沒幾張吧?”

“還拿票子?”大偉媽揚了揚手上的紅包，幾分得意地說，“里面是存折。蠻方便的，媳婦想用就去取。”

“喲，還真時髦!”

鄰居女人露出了羨慕的神色。

鞭炮聲中，穿紅戴綠的萍萍過來了。大偉媽迎上去，見面就把紅包往萍萍懷里送。誰曉得萍萍左手一擋，右手隨即從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個紅包，塞給大偉媽。

鄰居女人一怔。

大偉媽也呆住了。

萍萍說：“這里面裝的是幾張你往日的借條。”

“我的借條?”

“我替你還了。”萍萍一笑。

大偉媽的眼里一下子涌出淚水，顫抖抖地說：“萍萍，這怎么行呢?不能壞了規(guī)矩！”

“媳婦孝敬婆婆才是最不能壞的規(guī)矩。”

一下子，周圍響起了掌聲。

這掌聲使大偉高興萬分，他忙不迭地對萍萍說：“萍萍，你聽聽，這掌聲就是你的身價。”掌聲中，大偉媽把萍萍給的紅包掏出來，連同自己的那個紅包，猛地一把撕碎了。

“媽，你把存折也撕了?”大偉驚呼。

鄰居女人也一驚。

“這不是什么存折，”大偉媽又狠勁地撕了幾下，“是我寫給萍萍的欠條，一萬六千八。欠條是算錢的，打官司她也說得贏。我打算上碼頭撿垃圾補這份情，哪曉得我娶回一個東江湖最好的媳婦!”

“媽——”萍萍甜甜地喊了一聲。

“哎!”大偉媽拈起袖子揩了一下淚水，長長地應(yīng)了一聲。

鄰居女人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