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出現(xiàn)應(yīng)該是這樣的情景：全系新生大會，個座位的教室有個人在場，黑壓壓，都坐滿了。知道輔導(dǎo)員脾氣脾氣不好，誰也不敢遲到。就她一個，來晚了。 他剛畢業(yè)沒多久，脾氣不好卻是全校有名的，時常沉著臉，天生沒有表情肌。不是沒有原因，他本來要出國，可惜非典時期，簽證難于登天，就這樣擱置下來，國外那邊等不及，把機會給了別人。他后來想想，豈有不懊惱的，可是生活還是要過下去，他就留校了。 帶著一點懷才不遇和壯志難酬，人看上去總有那么一點沉痛。可是他終歸才歲，有的男生不把他當(dāng)老師，走路還要搭他肩膀，叫哥們兒。所以他漸漸發(fā)現(xiàn)，不威嚴(yán)是不行的。不威嚴(yán)，管不住他們，一群頑徒即會瘋成猢猻。 他點名的習(xí)慣是寧可枉殺千人不可使一人漏網(wǎng)。這天下午，她見勢不妙，連忙轉(zhuǎn)身向樓下跑。可是透過玻璃門他已經(jīng)看到她了，他喝住她，她還跑，那天她穿一雙拖鞋，因為剛游完泳。 腳一滑，啪，摔了一跤，拖鞋飛出兩米遠(yuǎn)，她最后還是被他擒獲了。進(jìn)教室，在大家面前工工整整站好，臉都漲紅了。就那樣他還不饒過她，他要她做一場深刻的檢討，并且要唱歌以示懲罰。她白他一眼，對大家說：“對不起。”然后唱歌，其實她有很動聽的歌聲，那天還唱了一首特別高難度的《那就是我》，她學(xué)過聲樂。 她一邊唱，一邊看他。有那么一刻，他被歌聲吸引，像奧德塞里聽到海妖歌聲的水手，忘情地沉醉了。他仿佛看到了世間最美的風(fēng)景，她唱完了，他的嘴角居然綻放了一朵顯微鏡下才能看到的微笑，她全都看到了。 她一瘸一拐地扛了把椅子，到教室后面找個位置坐下。盛夏將盡，窗外一地的花，雪白、耀眼。 那天開完大會，身后有個聲音叫住她，是王塵。他長有麥色的皮膚，看上去很是光風(fēng)霽月。以后，她和王塵當(dāng)同桌，一起上課下課，同學(xué)都以為，她和王塵戀愛了，其實他們并沒有，因為她心里總有個影子，那影子有雙明亮的眼睛，總是在她身后，像保佑她的一顆天使星…… 但她遇到他的次數(shù)卻很少，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他是有意在躲著她。新年聯(lián)歡會，他每個寢室都去了，大家給他敬酒，他也都喝了，可就在她寢室門口，他偏偏就不進(jìn)去了，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時刻渴想她，夢里也夢見過她，可是看著她的門牌號碼，他忽然覺得怯懦了。 他的課，是選修課，她想了想，終于把這一堂課勾去。其實她同他一樣，是那種“近鄉(xiāng)情更怯，不敢問來人”的感覺———既然他羞于相見，那么她不想冒昧。 她年里只當(dāng)眾唱過一回歌，就是被罰那次，她也避免了一切有可能和他接觸的機會，比如當(dāng)班干部，參加演唱比賽，等等。 她想一想，覺得這種惆悵簡直令人窒息，可是又那么美麗。 王塵夠勇敢，一個月亮很好的晚上，他從很遠(yuǎn)的男生東區(qū)宿舍樓跑過來，在樓下狂喊她的名字。她披衣下樓，看著王塵，未免有些怨懟，有什么事兒啊非得這么晚來找我。 “我喜歡你，我會在海邊給你買一座小房子，我們會生活得很幸福。”王塵大口大口喘著氣說。 她看著王塵，她覺得那一刻心里有個東西一下子醒了。第二天，她瘋了一樣跑到輔導(dǎo)員辦公室。他在，正巧一個人，她在他面前站定，一口氣像朗誦詩一樣說起來：我喜歡你，我希望畢業(yè)后和你在一起，我們會在海邊有一所小房子，我們會生活得很幸福…… 他聽得呆住了，他看著她，就像看一只小松鼠。如果你也有這樣的經(jīng)驗———偶然地，你和一只小動物，小貓、小狗、或者松鼠，不期然地目光撞到一起，內(nèi)心的某種鋒芒對上了，你和它會同時心里一陣顫動，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怖，或者感動。 他看著她，像看著一只小松鼠。他的目光幾乎是撫摸著這只小動物，然后他輕輕地一笑，他說：“可我快走了啊。” 他就這樣拒絕她了，過了一段時間，他真的走了，去法國，那是他沒想到的一次機會。他知道他選擇了這個機會，便等于放棄了她，可是他不選擇這個機會，也已經(jīng)放棄了她。他們的放棄，早在那一次的歌聲中，就早已決定。 在成長的時候，我們總是有所撿拾，又有所遺落。而愛情就是在撿拾和遺落里細(xì)細(xì)生長的花兒，有時，羞澀這片葉子遮蔽了它，它便沉落到最底、最底，然后，我們撿拾了那片羞澀的葉子，落下的羞澀，就叫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