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探視他的時間。 她匆匆地收拾了一些東西，擠上定時開往監獄的班車。 車上坐的大都是犯人的家屬。有的是好幾年的老面孔，有的是新面孔，如浪里淘沙一樣，不斷有人上車，也不斷有人下車，每班都有更替。 她沖著幾位熟悉的面孔點點頭，心里想，大家都不容易，堅持四年了，當初那種痛不欲生和天蹋下來的感覺早已經不復存在，剩下的只有習慣和等待了，甚至麻木。 接見室早已經坐滿了人。每個人都十分珍惜這每個月的一天，每天這難得的十五分鐘。 為了這短短的十五分鐘，墻外的她們要等上一個月甚至更多的時間；為了那一時之快或者一時之沖動，墻內的他們要付出幾年甚至一生。墻內墻外雖然都是一樣的天空，一樣的空氣，一樣的思念，但不同的卻是自由。 她坐在他身旁，緊緊靠著他。雖然他一身囚服，一個光頭，卻仍然掩不住身上那種曾經的英武和干練，警察的英武，領導的干練。 “孩子昨天上學了。”不知什么時候起，她和他話題的切入點都是孩子，雖然那是個曾經而且至今讓他們備感頭痛也傷透腦筋的孩子，但那是他們唯一共同的東西，永遠值得珍藏和珍惜的東西。 他點了點頭。 她從包里拿出一個小塑料袋。幾層打開，里面是六個熱氣騰騰的小包子，進監前他最愛吃的狗不理包子。 他看了在邊上陪著的警寬大察一眼，見他沒有表情，就狼吞虎咽地掃下去。 他吃得很香。她看得很香。一會兒，他和她的眼里就都有了淚花。 “我給你帶了紅短褲和紅背心。”她又拿出一個塑料袋，細心地打開，翻出里面的東西，火紅的，像一顆心。“今年是你的本命年，穿上它，好好表現，再減幾年。” “嗯。”他簡單應了一聲。還和過去一樣，爽直而干脆。 她的心里便苦苦的。這個生命中的克星，一個大家公認的好人，不貪財不好色的人，竟然會為了一個女人而挪用了公款，最后落到如今的下場，這是她和大家都沒有想到的。 “我對不起你。”他知道她想到了什么。這是他倆心中永遠解不開的結。雖然是一時鬼迷心竅，但也注定自己該有此劫。自己丟人受苦活該，可讓妻子孩子一同陪著，就不該了。 “事情都過去了，還提那些干啥？”她換上了笑臉。“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嗎？” “不知道。”這次，他沒有說實話。他知道，那個詞對她的傷害太深。 “今天是情人節。”她先說了。然后從包里拿出一枝包裝精美的紅玫瑰。“送你一枝玫瑰花。” 他伸手接過，卻低下了頭。她看到他那雙過去犯罪分子們戲稱為“虎目”的眼晴里再次有了淚花。 探視的時間到了。 走出探視室的時候，她心里很想問但一直沒有問出來的一個問題是，“關了四年，她來看過你嗎？” 她知道，這個問題也許永遠不會有答案，就如她永遠無法知道剛才那枝玫瑰花能在他手里留多久一樣。她還知道，這兩個問題有沒有答案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和她的心里，又長出了一枝玫瑰花，一枝能夠穿越大墻的玫瑰花，一枝直到枯萎才會凋謝的玫瑰花。 只是，這枝玫瑰花的汁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