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剛剛進(jìn)入這所大專院校，有那么一段日子心情很低落。由于高考前的一場大病，使我的北大夢破碎無蹤。直到有一天，一個女孩在新生聯(lián)誼會上激昂地說：“我們大專生怎么了？我們一樣有自己的天空！”當(dāng)時心里很是震動，不由得想起泰戈?duì)柕哪蔷涿裕骸叭绻銥槭ヌ柖奁敲茨阋彩ト盒橇恕！毙闹芯拖耖_了一扇窗，陽光呼啦一下全飛進(jìn)來。

寢室老大篤信佛教，枕邊常備一本《楞嚴(yán)大義》什么的，據(jù)說是受其遠(yuǎn)在另一個城市的女友影響，可見愛情真的可以使兩個人變得志趣相投。由于我研讀過一些佛經(jīng)，老大便常和我在一起探討。那個冬天，我們聽說在郊區(qū)有一個舍利寺，便想去看看。聽說班里有個女生去過，我們便去找她，這個叫桔的女生欣然帶我們前往。天上飄起細(xì)細(xì)的雪，在寺院的肅穆莊嚴(yán)中，我看見老大的神情也凝重起來。桔在一尊佛像前靜靜地站著，我從側(cè)面看見她臉上的哀愁。

有一天夜里，下面值班室的人上來敲門，讓老大去接電話，我們?nèi)珡乃瘔糁畜@醒。過了半個小時老大回來了，一臉焦急的神情。我們問他發(fā)生了什么事，他說：“她那里發(fā)生地震了，現(xiàn)在是輕微的，據(jù)說還有更強(qiáng)烈的在后面。”我們紛紛安慰著他。那一夜，老大枕邊的臺燈一直亮著，我知道他看了一夜的佛經(jīng)。后來更大的地震終于沒有出現(xiàn)，老大笑說是他的祈禱感動了佛祖。

桔的行蹤越來越飄忽，常常課也不上。有一天我逃了一堂英語課，去附近的百鳥公園看一本借來的小說，竟在那里遇見了桔。她當(dāng)時正坐在長椅上發(fā)呆，看見我，她立刻換上了一臉的笑容。那個春日的下午，我們就在那里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談著，我知道她心里有著別人所不知道的憂傷，我小心地不去碰觸她心底的傷痕。臨分手的時候，她說了一句：“謝謝你陪了我這一下午，我還從沒說過這么多的話呢，別受我的影響，你的心里不該有傷感的。”許多年以后我在網(wǎng)上的同學(xué)錄中看到了她的留言，她說在她半途而廢的大學(xué)生活中，只有一個下午是最真實(shí)的。那個下午過的是如此平靜祥和，沒有憂愁來入侵，以致于成為她留戀校園最溫暖的一個理由。

二年級的時候，老大和遠(yuǎn)方的女友終于分手了，沒有想像中的消沉與絕望，他只是把那些佛經(jīng)從枕邊收到箱子里，平平靜靜的，沒有一點(diǎn)憂傷的樣子。那以后老大再沒看過佛經(jīng)，也再沒去過哪個寺廟。原來他所崇信的一切只是源于愛情，如今愛情走了，那些便黯然失色了。那些佛經(jīng)終會落滿灰塵，可我知道，那些有愛的日子永遠(yuǎn)不會被塵封。

桔終于退學(xué)了，自己悄悄地離開了學(xué)校。至今我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因?yàn)槭裁炊x開的，也無須去知道了，因?yàn)橐磺卸家堰h(yuǎn)去，今天的她一定會生活在幸福之中，而那些哭過笑過的往事，也會成為她心底眷戀著的回憶。

（二）

在食堂吃過早飯，我站在布告欄前看那些新貼出來的廣告和啟事。忽然就感覺人群中有人看了我一眼，我對這種目光十分敏感。回過頭，暉的背影正在遠(yuǎn)去，她是我們系有數(shù)的幾個美女之一。我們曾不只一次地在宿舍里討論過她，說她不張揚(yáng)，是適合做妻子的女孩。

我們總是偶遇，從陌生到熟識也不過是一個月的時間。我們常常一起上課一起去圖書館自習(xí)，和她在一起既平靜又輕松，我喜歡這種感覺。

有一次附近的幾個學(xué)校搞了一次同鄉(xiāng)聚會，允許每人帶一個異性朋友。暉聽了后，說：“我和你去吧，省得你喝醉了沒人扶你回來！”我笑著說：“還是我的灰姑娘關(guān)心我！”她臉微紅了一下。熟悉以后我一直叫她灰姑娘，她也樂得接受。那天晚上我一滴酒也沒喝，回來的路上，暉問我為什么不和老鄉(xiāng)一醉方休，我說：“我在你面前要永遠(yuǎn)保持清醒！”她輕輕地嘆了一聲。踏著一地的月光，沉默良久，她忽然說：“剛才在酒桌上，有個漂亮的女生一直在看著你呢！”我笑著說：“她是我高中的同學(xué)，她可沒有我的灰姑娘漂亮啊！”暉淺笑了一下，心事重重的樣子。

周六的早晨，我去不遠(yuǎn)處的航院找茹，就是暉說的那個我的漂亮老鄉(xiāng)。她住的宿舍是一幢極破舊的老樓，墻上已斑斑駁駁的。上了二樓，在她的寢室外敲了好半天的門，才有一個頭發(fā)蓬亂的女生把門開了一條縫，我從門縫里看見了里面的凌亂。她問我找誰，我說出了茹的名字，她立刻說她不在。我正要離去，屋里傳出茹的聲音：“讓他等會兒！”那女生有些尷尬地沖我笑笑，說：“沒辦法，來找她的人特別多！”

過了不到分鐘，茹出來了，我驚訝于她梳洗的速度。我們在她的校園里慢慢地走著，說著漫無邊際的話，自始至終，她也沒問我找她有什么事。后來她像想起什么似的說：“哎呀，我還有事呢！”于是我微笑著和她說再見，此時校園的廣播里正放著配樂散文朗誦。她笑著說：“我不送你了，你聽，是我做的廣播節(jié)目，讓我的聲音陪你走到校門吧！”在茹好聽的聲音里，我離開了航院。

晚上臨睡的時候，暉給我打電話，也沒什么事，就是問候一下，因?yàn)樗徽鞗]看見我的影兒。

那以后我再沒去找過茹。再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已是寒假，在家鄉(xiāng)的小城。我們走在飄雪的街上，記得當(dāng)年上中學(xué)時，每天的晚自習(xí)后我都送她回家，那些個晚上，或星月燦爛，或飄雨飛雪，不知不覺就走了過來。如今重走在當(dāng)年的路上，卻是情懷迥異。她不再是當(dāng)年羞澀的小女生，大聲地給我講著她的大學(xué)生活，包括她的戀愛。而我始終微笑地靜聽著，像個善解人意的大哥哥。在她家樓前的路燈下，我們停住了腳步，她說：“謝謝你又一次送我！你回吧，我看著你走！”我轉(zhuǎn)身疾行，走出很遠(yuǎn)回頭望去，她仍站在那里，頭頂?shù)穆窡裘噪W爍，像許多正在模糊遠(yuǎn)去的往事。

春節(jié)后，暉給我打了好幾次電話，小心地問我心情怎么樣，我對她說很好，卻忘了問候一下她，也忘了給她新年的祝福。開學(xué)后很久我才知道，在暉給我打電話的那些天，深愛她的外婆去世了。我心中涌起了深深的愧疚。

（三）

周六的晚上有球賽，中國對韓國，那時寢室里還沒有電視，我們很早地來到電教室，可是里面已是人滿為患。沒辦法我們只好去校外找了個飯店，坐在大堂里邊喝酒邊看球賽。這之前暉非要跟來，我說：“你不是不喜歡足球嗎？”可大伙起哄，只好帶她去了。

大堂里還有一桌人和我們一樣，也在邊喝邊看，看樣子也是學(xué)生。看球的時候，暉安靜地坐在我身邊，完全不受我們熱烈氣氛的影響。后來中國隊(duì)輸了，大伙先是沉默再就是怒罵，罵來罵去的就罵到了韓國人身上，后來順便把朝鮮族人也帶了進(jìn)去。正罵得興起，忽然一個啤酒瓶凌空飛來，在桌上炸開了花。暉一聲尖叫后，一瞬間全安靜了，鄰桌的幾個人指著我們說：“罵人別牽扯太多，朝鮮人怎么了？”大家紛紛站起來，抄起了空酒瓶，我剛一伸手，暉忽然緊緊地拉住了我。此時局面已不可收拾，雙方借著酒勁兒打在了一起。我想沖上去，可一看暉害怕的樣子，便拉起她跑出了飯店，一直把她送進(jìn)校門，可她哭著不讓我去，我好說歹說才把她哄回去。

等我回到飯店，里面已空無一人，原來都被帶到派出所去了。來到派出所，看見雙方是兩敗俱傷。我和民警說盡了好話，并說我們是一起的，喝了酒鬧點(diǎn)矛盾，沒什么大事。民警們挺通情達(dá)理的，說：“看你們都是學(xué)生，態(tài)度也好，就不通知你們的學(xué)校了！”從派出所出來，我們再也無動手之意，雙方互相看了看，各帶傷員走了。

回去后發(fā)現(xiàn)暉還在校門那兒等我們，我悄悄對她說：“灰姑娘，別擔(dān)心，什么事都沒有！”她有些幽怨地瞪了我一眼。

說來也巧，一個月后我們和體校踢聯(lián)誼賽，竟遇見了當(dāng)初打架的那些人，原來他們是體校的。兩隊(duì)在球場上很文明，雖比賽激烈卻都動作不大。最后踢成了平局。賽后雙方一起去飯店慶祝，場面比球場上還熱烈。這是真正的不打不相識，結(jié)果都成了好哥們兒。一年后畢業(yè)的時候，我們這群鐵血男兒全都掉了淚。

進(jìn)入月份，校園里便彌漫著一種離別的氣氛了。上一屆的校友要畢業(yè)了，每天都上演著各種故事。一天晚上我從水房打開水回來，忽然看見在路邊的鐵欄旁有個女生正在痛哭。唉，又是一個有始無終的校園愛情故事。我拎著暖水瓶走了過去，那女生看了我一眼，依然伏在欄桿上哭。等她哭夠了，我對她說：“走吧，我送你回去！”她順從地跟著我，到了女生樓下，她擦了擦眼睛，擠出一朵笑容沖我揮了揮手說：“再見！”我笑了笑便回去了。

月日離校的那天，滿校園都是送別的人群，看著那些淚水與微笑，想想明年的此時我們也將如此，不禁心生悵惘。我從校外回來時，正遇上一群人送一個女生，有些面熟，仔細(xì)一看，不就是那晚痛哭的女生嗎？看見我，她徑直走過來，對我說：“一直想對你說聲謝謝呢！”我笑著說：“沒什么呀！”她說：“我的確和戀人分手了，雖然痛苦，可我首先是幸福！因?yàn)檫@年的時間我有愛陪伴，過得一點(diǎn)兒也不空虛。師弟，好好珍惜這里的生活吧！”然后，她走回那群人那里，一一和他們話別。

我的心忽然被深深地觸動了，發(fā)誓要過好剩下的這一年。

（四）

時光飛逝，雖然我說過要好好珍惜，可是面對遠(yuǎn)去的日子，仍有著些許遺憾。忽然明白，就算我怎樣用心地去過每一天，將來總會感覺遺憾，也許做不到的永遠(yuǎn)是最好的。

暉的追求者忽然多了起來，有的人以畢業(yè)后可以為她安排工作為條件，想和她處朋友，她都毫不客氣地拒絕了。暉總是找我來訴苦，有一次我認(rèn)真地對她說：“灰姑娘，可能其中有人是真心的呢！找個好的考慮一下吧！”暉說：“我不會找的，再說，這種靠條件得來的愛情不會長久的。”于是我嘆息，她也嘆息。

臨近畢業(yè)的那幾個月，校園里有樣?xùn)|西成為主題，那就是酒、愛情和眼淚。最初的一段日子我醉了一場又一場，總有喝不盡的離別酒。那些日子，暉常常替我收拾殘局，還怪我說不如保持清醒呢！一直以來，大家都認(rèn)為我們是情侶，是我一次次地鄭重告訴他們，我們只是朋友，要不就不會有那么多人追暉了。有時我能看清暉眼中的幽怨，可是在看慣了校園里的悲歡離合后，我真的不想涉足愛情，更不想敷衍。

進(jìn)入月份，我謝絕了一切酒宴，暉笑問我原因，我告訴她我要清醒地離開，清醒地銘記這里的一切。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說：“那好吧！我陪你到最后，我也要做個來去蒼茫的清醒之人！”

記得最后一次喝酒是在班級的告別酒會上，那種場面讓人既感動又傷感。忽然，一個素來和我不睦的男生端著酒杯走過來，什么話也不說，撞了撞我的杯一飲而盡，我也喝光了杯中的酒，然后我們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心中充盈著溫暖的感動，感謝離別，它把怨懟變成了美好。

那天晚上，我和暉站在校門外的過街天橋上俯瞰下面的車來車往，忽然覺得年的時光就像這車流一樣匆匆。還記得剛剛來到這里時的驚喜與憧憬，仿佛只是剎那間，滄桑就覆蓋了年輕的心。我對暉說：“灰姑娘，陪我在這個城市里再走走吧！”我們沿著熟悉的街道走著，誰也沒有說話。忽然，暉悄悄地拉住了我的手，就這樣走著，我知道我們也只能牽手走這一段路了。

離校的日子一天天臨近，大家也都開始收拾行囊了。我?guī)屠洗笫帐皶r，看見他把那些佛經(jīng)小心地拿出來，撣去上面的灰塵，放進(jìn)箱子的最里面。這個過程緩慢而傷感，時光的掩埋，終不能阻止往事的萌芽。終于，分別的一天到來了，此時再不是去年的觀眾，而是主角了。我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認(rèn)識的人，到了最后，發(fā)現(xiàn)身邊只有暉了。

我對她說：“現(xiàn)在只有你可送了！”她點(diǎn)頭說：“好啊！現(xiàn)在也只有你可以送我了！”

在站臺上等車的時候，暉忽然擁住我，在我耳邊說：“你走的時候沒人送你了。我不能再陪你了，答應(yīng)我，以后要好好的！”我也緊緊地?fù)碇蝗绫е矣啦辉賮淼拇髮W(xué)時光。

火車啟動前，我沖到窗邊，對暉說：“灰姑娘，你也要好好的！”她用力地點(diǎn)頭，淚水淌下來。那一刻，這個一直被我忽視的女孩，第一次讓我有了心痛的感覺。

一切都遠(yuǎn)去了，回望來時的路上，每一個腳窩里都盈盈盛滿著無悔的歌聲。那一段歲月花溪潺潺笑臉繽紛，盛開成我青春中永不褪色的風(fēng)景！那些人都好吧，感謝你們給了我幸福的回憶，在以后無數(shù)個日子里，我會帶著微笑為你們送上最美好的祝愿！